马克龙分析国际形势擘画法国外交

法国总统的年度使节会议讲话，都会对国际形势做出评估，更要对法国外交做出政策性指示。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法国两年未能召开年度使节会议。2022年，国际局势剧变，马克龙蝉联总统后的首次使节会议讲话内容相当丰富。

马克龙如此描述当前的国际形势：

2022年是意外集中爆发之年。诸多危机都显示出深刻化、长期化和多样化的特点，而以战争重回欧洲大陆最为突出。这场战争绝非脱离于其他事件而孤立发生，而是逻辑演变的结果，众多事物共同催生了本次战争。能源和食品因深刻的地缘因素再次成为众多危机的根源。将有17亿人口直接受到粮食能源价格的影响。俄乌战争直接影响欧洲安全，深刻影响西方、欧洲和国际秩序。联合国安理会陷入分裂，有关条约和国际安全架构解体，国际危机更难解决。俄乌战争的全球性后果在能源、粮食、难民、世界舆论诸方面均得到充分体现。

我们虽竭尽全力避免俄乌冲突成为全球性战争，但业已发展为第一场全球性的复合性战争，可能在全球范围内产生暴燃效应。国际力量全面碎片化趋势不可逆转。

难民危机将在近年内深刻改变地缘政治架构。国家与国际事务的联系从未如此紧密，亟需解决的问题从未如此具有全球性质，全球半数人生活在危险区域。世界秩序的碎片化趋势以前所未有地加速。防核扩散是半个世纪以来全球安全架构的核心之一，第十届防扩散协议大会归于失败。不论在非洲还是在地中海沿岸以及其他地区，恐怖主义威胁依然猖獗。所有挑战相互交织，具有深刻的国际根源，任何国家都无法单独解决，必须通过国际合作加以解决。但现在的国际秩序框架机制和规则遭到破坏。欧盟已遭到削弱。现实是残酷的。

美国对中国的竞争催生的新型地缘政治架构变化越来越突出，提出了多方面的问题。以美国实力为基础建立的国际游戏规则，西方世界推动建立的普世原则，受到了不同方面以正当合法理由的反对。具体表现形式是对世界不同地域的问题提出不同的解决方案和价值观，某种意义上讲已成为两种全球主义的竞争。国际秩序和游戏规则的重建进程业已开始。

西方自由政治受到越来越大的冲击。人们对自由开放的经济秩序和资本主义已失去信任，因为这些曾经作为实力象征的东西对解决金融危机已无能为力。其他力量正在形成，对以往的模式构成冲击。

1990年后西方价值观及法治与政治体制大行其道，当初说服或强制别国接受西方模式通行无阻，现已行不通了。西方模式如此强大却又如此糟糕。首先在西方受到冲击，包括西方在内的各国领导人相继提出质疑：“看看去年极端分子如何冲击美国国会。你们也无法解决极端贫困问题。你们在反气变问题上意见分歧。”西方的普世价值观面临极大挑战。世界更加分裂和脆弱。

严重失衡的国际关系格局陷入新的严重失衡。南北分裂进一步加深最为明显。俄乌战争加速世界分裂，加速中美分裂。当西方要求各国做出选择时，多数国家都表示不参与意见。国际社会在某些问题上取得一致将会极端困难，已成为一种常态。国际秩序中的分裂态势，绝对不符合西方的利益。中国是弃权阵营的主角，以便保护自己的深层次利益，内心考虑则是建立新的平衡。台湾海峡近期的事态说明局势已不可逆转。二战后建立并在冷战中得到巩固的国际秩序，一度成为国家间关系的核心，现已被摧毁。和平红利时代业已结束，保卫和重建和平需要很长时间。西方不付出代价便可享受自由的时代业已结束，要珍视我们的自由和价值观，同时接受任何后果。不论是解决我们自己或是全球面临的问题，都需要越来越多的合作，但国际行动能力却在弱化。这便是我们面临的国际局势，是对我们的巨大挑战。我们必须面对这种形势。

马克龙擘画法国外交：

法国外交的三大原则：一是尊重每个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原则，二是在任何时候都要能同所有各方说上话，谁不羡慕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中唯一与俄对话的国家？不能让后人说“土耳其了不起，法国却对建设和平无能为力”。本是好事一桩，却不敢开口讲出来。外交职业就是要和各方讲话，要与意见相同更要与意见不同的人讲话。要继续这么做。我们有联盟有盟友，要保护与盟友的协调，法国是北约盟友，因此同别国一起对俄制裁。我们是协调的，但要保证行动与对话的自由，以便采取有益的行动。三是建立平衡与平等的伙伴关系。一个寻求奴役别国的主导性大国机制已经行不通了，越来越难以为继。可以建立地区性的伙伴关系，或是双边或是多边，尊重平衡，必须与以往不同。

法国从未结盟，从未成为任何国家的附庸。我们有伙伴有盟国，拥有与美国相同的价值观，但我们一直保持独立性。在美国同中国竞争深刻地分裂世界架构和削弱国家行动力的当前时刻，命令每个国家都要选择自己的阵营，已成为一种明显的危险倾向。欧盟虽不在中美间实行等距离独立策略，但应在冲突的大背景下强调欧盟的独立性。

在正在形成的两极格局下，法国和欧盟应树立地缘政治独立性。不应听从命令做出政治选择，应该在尊重联盟和协调的前提下，拥有广泛的行动自由度。法国于2018年春提出印太战略，后扩大为欧盟的印太战略，而“澳库斯”则被认为是削弱了法国，我则认为是背叛了法国。其中两个国家的领导人业已更换，新上任的领导人正在重新思考该战略。我们的政策则是一贯的，不会制定与中国在印太地区进行对抗的战略。法国的印太战略是维护主权自由，保护我们的海洋权益和侨民及伙伴。主要是加强与印澳合作，抵制地区霸权。法国没有对抗逻辑，不认为联盟是某种对抗的机制。法国在印太地区仍执行独立的地缘政治策略。

法国的防务战略计划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国家层面，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将根据新情况和新需要，在9月递交战略实施计划，2023年初提交议会。其次是欧盟层面，巩固新型合作，更加有力地协调。各成员国都在提高军费，不应该购买非欧盟军备，应逐步摆脱依赖的逻辑。这是欧盟战略行动能力的关键，不能接受欧盟之外国家的武器标准和制式。像欧盟这样的经济体，应该继续提升防务能力，从别处购买武器，使自己丧失行动自由，是荒谬的。第三阶段是关于北约，欧盟已集体表示欧洲防务不与北约竞争和不取代北约，但要成为北约的一个支柱。我们不能简单地成为北约的附庸性伙伴，只能依附于一个拥有行动能力的国家。欧盟要强大，欧盟需要自我选择，以便为欧洲和邻近地区的安全采取行动。欧盟已为美国的不确定性付出了代价，不能把集体安全寄托于美国总统的个人性格之上。不能依赖美国。这正是欧盟在北约的努力方向，也是强化欧盟独立性之所在。在地缘政治领域也要拥有独立意志，欧盟不能自我设限于欧盟范围，要到域外和邻近地区促进地缘政治协调。这一点必不可少。

法国外交部将于2023年增加工作人员数量和预算，系30年来首次，同时进行外交思路和风格改革。以真正发挥法国外交作为国家国际行为的领头作用，更好的服务于国民，在当前的特殊时期为法国服务。

法国外交拥有三大目标。首先是捍卫国家实力、提升影响力和独立外交。外交行动始终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国正在结束长期以来的非工业化进程，要使国家重新工业化，但道阻且长，外交应该为之服务。因为只有经济强盛，才能施展国家的影响力，从而进一步展示国家实力。法国在世界各地派驻大使，为法国的经济发展服务，做了很多工作。既要展示经济实力，还要展示文化体育美食等实力，形成合力。发展对外贸易战略以服务国内经济发展，使对外贸易与“法国2030发展规划”相匹配。

法国是一支平衡的力量。我们是美国的盟国，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和共同利益，但又是独立的而非附庸。中国是我们的体制性对手，不拥有共同的民主价值观，但应该通过对话以应对共同挑战，如在气候和生物多样性问题，消除地区危机和动荡因素等方面的合作。

法国外交的第二个目标是捍卫和平与稳定。法国无意取代联合国秘书处的职能，但捍卫和平与稳定符合法国利益。法国对待俄乌冲突的首要目标是不参战，但从经济和人道主义方面帮助乌克兰，提供武器使之能够保卫领土，以及从现在开始的国家重建进程。不能由俄赢得战争和取得领土，那样便是我们价值观和国际秩序观的失败。要为结束战争创造条件。其次是维护欧盟团结。不能容许因对俄关系的差异性而使欧盟陷入分裂，这是欧盟面临的重大挑战。俄希望通过战争分裂欧盟，我们的责任恰是维护欧盟团结和保持欧盟的力量。

要为长期战争预做准备。有关能源粮食及其他诸多问题的机制虽早已有之，但面对这场长期的战争，必须避免战争升级和准备和平。法国要为避免战争升级发挥作用。既要避免发生核战，又要避免升级为地缘战争。通过外交避免战争“垂直升级”，避免战争扩大化，保证不发生切尔诺贝利式的核事故。法国一直朝此方向努力，促成国际原子能机构派团实地核查。避免世界因乌战陷入分裂，说服与我们意见不一致的国家。公开支持俄的国家较少，但各有打算，多数亚非拉和太平洋国家都认为这是一场地区战争，多数国家虽然承受后果却选择沉默。西方的观点受到冲击。要避免“西方与其他国家作对”的观点继续传播。

法国捍卫和平与稳定的另一区域是非洲。法国的作用是关键性的，法国军队对非洲的安全起到关键作用。法国希望以完全的伙伴关系方式解决非洲面临的挑战。法国帮助非洲应对恐怖主义，但要让各国军队发挥主要作用。在萨赫勒地区、几内亚湾、贝宁、塞内加尔、科特迪瓦，均是如此。法国将与非洲国家建立不干预内政的新型伙伴关系，尤其是与非洲青年建立新型伙伴关系。通过新成立的民主创新基金会与非洲探讨民主问题。法国将在年底前提出地中海战略，倡议召开地中海峰会。最后是中东地区，地中海和欧洲的和平与中东实现新的平衡关系密切，法国外交为防止伊朗核扩散做出了贡献。最近提出的伊朗核协议新文本，可能会在近期签署，美国可能会加入。法国从中发挥了作用。巴格达会晤一周年后，将会召开首次地区峰会，邀请伊朗和沙特在内的所有地区国家与会，以寻求共同点和对话方式。去年开启的巴格达对话进程，法国是唯一的域外国家，将继续取得进展。叙利亚不能被长期排除在地区问题之外。

世界变了。法国时常受到各种攻击，有时来自社交媒体，有时因有背后的操纵势力。这种情况在非洲极为突出，对法国形象造成负面影响。一些国家通过各自的叙事方式，称法国继续在向洲派驻军队，法国在非洲所为是新殖民主义。法国应该打破这种说辞。外交要动员起来，更具进取性，与非洲建立真正的政治伙伴关系。法国已任命专事该项工作的大使，对非开展政治和舆论外交，联合其他欧盟国家，与谎言和虚假信息斗争，抵制外国影响力。

法国外交第三个也是最后目标，是继续奉行有效多边主义。美国相继退出自己签署的多项国际条约，特别是巴黎气候协定和防止核扩散条约，在及伊朗核协议，多边主义陷入空前脆弱期，因之制造出更多问题。法国倡议召开了“一个地球”峰会，设立巴黎和平论坛，提出规范数字公司行为倡议，强化世卫组织的职能。法国在安理会坚定地提出通过外交途径防止和解决冲突的思路，现在要更加强调运用所有因素来表现出有效多边主义的集体性。法国致力于成为一种平衡的力量，限制国际关系失序和建立新的伙伴关系。法国将通过多边主义行动与非洲建立以伙伴关系为核心的关系。

我们从马克龙总统的使节会议讲话中可得出如下结论：他对当前国际局势的描述更具悲观色彩，无可奈何的成分更多一些，与2019年使节会议上发出“西方霸权终结”的感慨异曲同工。但马克龙外交思想和风格仍延续“戴高乐主义”，总体目标仍是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独特作用。在经济处于“战争状态”，能源供应处于“能源战争状态”，陷入滞胀难以自拔，以及因不具有议会多数而使执政能力严重受限情况下，外交绝难一枝独秀。法国的国际影响力实际上呈下降态势。同时必须看到，“戴高乐主义”作为法国独立外交的精髓已溶入血脉，主要针对美国,同时排除美国阻力推行全方位外交。马克龙必会努力有所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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